東北風雖然晚到,但並無失約再次光臨雨城,隨之攜來的雨水驅走了數月的霾伏。在我暫居雨城的這兩年,比起巴生天降雨聲,我更期待、更喜悅聽見加影演奏的雨曲,尤其雨水顆顆敲響剛柔般和諧在靜夜迴盪。
街道在夜裡通常是沉寂的,雨曲在這樣的時刻,更是稀人會撐傘享聽。天為雨城編的十月雨季有兩種主旋律:滴咚響,綿細輕打在傘面;嗒咚響,沉重墜打在傘上。每每旋律各節一弦響,連綿成譜,宛若巴赫迤邐的詠歎,無不悸動我心。
那個夜裡,紅傘從我手中盛開,奏出一首既寂寞又哀傷的曲子,而我只能隨它哭泣,靜心傾聽它的感情。或許在陌生人的耳裡,我們主僕關係看似要好,但我與它都深知我們彼此間的心永不屬於對方。
在我跨出大木日食堂的那個夜裡,聞見雨正下大。當我正要領回自己的雨傘時,掛置在傘架的小銀傘卻不知所踪。不管我再怎麼翻找傘架,再怎麼煩躁傘失,仍然無法找到一絲返校的希望,只好留止住自己的腳步,同一名老先生倚坐在店外仰望夜空。我倆雖無話可談,但心緒早已牽成一線,相通了解雨城的黑夜有多狡詐,知道它常與烏雲合謀一出讓人受盡折騰的雨襲。
人們在雨幕裡顯得滑稽。有的撐傘擋雨,另些無傘撐的猶如螞蟻在熱鍋上,匆匆濺起水花,尋覓能夠遮掩風雨的落腳處。大家都垂下了眼簾,低下了頭額,距離明明如此靠近,卻默契選擇無語,與其他人插肩而過。傘下之人似不在乎對方的衣袖在啜泣,無傘之人即使找到了避雨區,亦僅能像我和老先生一樣停留在原地,吐出染白黑夜的體溫,等待及盼望一場難斷的雨天停下。
無論是我,或比我久居在雨城的人都難以捉摸這裡下的雨。特別是來到十月,既多變又任性,雨量時而暴增,甚或雨落整天,試圖淹沒這座城市的一切,彷如有調皮的雨神每當十月光顧於此地,趴在烏雲上俯視且轟隆大笑雲腳下的螞蟻。
我無奈倚在椅背上嘆呵,暫居在這的兩年裡,除了小銀傘,其實在它之前的小紫傘和大虹傘各陪伴我不滿一年,同樣無留下任何片語,擅自從我身邊離去。也許領走我仨傘的人不知道,他領走並不只是一把傘,而是狠心地割斷了每每我對雨落的思念。不過也罷。這大概表明了我與它們的緣分已盡,該道別的時候總得告別。
許是見我停留在外好些陣子,日食堂的員工向我走來,遞過一把有些老舊的紅傘。似乎知道我會推拒,便趕在我開口之前說道:「這把傘放在架子上很久了,反正沒人會用它,你就放心地拿去用吧。」她既然都這麼說了,我沒理由與她上演一往一返的推拒戲碼,便接過她的好意。
紅傘交到我的手上,這就意味著新的緣分交入我手裡,是時候重新列入雨中為紅傘綻放最後的美麗。但我是知道的,我與紅傘之間的緣分將會用盡,而且非常快速的,自它傘身流入我心裡的鐵鏽味在警聲著我,它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從這世界離去,它的壽命已如傘柄般欲墜,在身與柄分離的那一刻便是它生命的終結,璀璨結束它的人生。